巩小姐去年海归回来,在一家汉语培训机构体验了一次助教,专门教老外说中文。
本来以为,既然随便请个老外到中国就能装扮成外教,收取那奇贵无比的学费,中国人教中文,怎么可能不行?好歹在海外混了三年五载,和老外沟通没问题;再加上那张一级甲等、堪比播音员水平的普通话证书,搞定老外那是小菜一碟。
但第一堂课,巩小姐就被“雷”倒了。
学发音,总走音
和中国人呀呀学语一样,老外学中文,也得先从拼音学起。
拼音,不就是“啊、喔、哦、咿、呜、虞”嘛,简单!可是,刚刚开始“啊”,教室里就此起彼伏响起哀嚎一片,有的“啊”就好像挨了枪子,有的“啊”则像在练声乐,还有人“啊啊啊啊”了老半天找不着调儿,好不容易有点找着那腔调了,却听到一个七尺男儿发出不男不女的声音,好像唱京剧吊嗓子。“抬舌尖,抬舌尖。”巩小姐急了。可是没见声音恢复正常,整个人却一窜一窜的。
还没念到“呜”,就有人开始揉腮帮子,并摆出一脸无辜,连连说吃不消。
单韵母最难的是“虞”。课本上说,应该先发“咿”,然后迅速圆唇,就能找到发“虞”的方法,可一个女学生总是不得要领,总是只能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,偶尔发对一次,她自己也搞不清楚那个音是怎么蹦出来的,只惊喜地用英语嚷嚷:“成功啦!成功啦!”然后又鼓起腮帮子,愣愣地看着巩小姐,继续哭丧着脸“呜呜呜”,却再也发不出“虞”的声音了。
很多辅音和音标相似,所以还不太难。但“叽、戚、西”就另说了,无论怎么解释,怎么亲身示范秀一口破牙,还是只能听到——
“吱——”“切——”
“吱——”“切——”
“吱——”“切——”
“就差把手指头伸到他们嘴里拽舌头了!”巩小姐一脸怨念地说。
上午教初级零起点班,下午换成有中文基础的高级班。结果,也没高级到哪儿去。语音语调始终是老外无法攻克的难题。
“中国”——“众锅!”
“我们”——“卧门!”
“我要去吃饭”——“卧咬去吃粪!”害得巩小姐登时便笑趴在讲台上。
老外们面面相觑,不知犯了什么错误。巩小姐又气又好笑,突然闪过一丝邪恶的念头。她强忍住笑意,清清嗓子说:“现在跟我念,卧—室—大—春—竹,预备——起!”
只听教室里顿时书声朗朗。
学语言,很“多心”
入行半年,巩小姐总算摸出点门道。教老外学中文,再高级的证书也不管用,需要的无非是细心耐心,以无条件忍受老外对一些常识性语言规则的百思不解。
巩小姐曾经给一个德国老头开过小灶。老头已经69岁高龄,退休前是出版社翻译,精通德语、英语、法语、西班牙语、葡萄牙语。退休后,大概是余热难消,本着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”的精神,又学起了中文。没想到,五国语言的经验丝毫没有借鉴价值,折腾得够惨。
因为是知识分子,老头便时常提些匪夷所思的要求:“米兰?昆德拉说,脏话最能体现一个民族文化的核心。所以,我想知道,汉语里骂人话怎么说?”
“十三点,二百五”。
“对不起,可能我中文不优秀。我想问,汉语里,怎么骂人?”
“十三点、二百五就是骂人话呀。哦,最近,还流行一个字,‘二’,也是骂人的。”
“什么?数字是骂人话?”
“对。大意是骂人家精神上有病。”
“这些数字都能骂人?二、十三、二百五能骂人,其他数字也能骂人吗?这些数字是不是有数学规律?”老头扯了扯原本就稀松的几绺头发,好像在准备攻克数学史上的又一道哥德巴赫猜想。
“不不,就只有这些数字可以骂人。”巩小姐连忙出手,制止了老头注定无解的方程。
不过既然开启了这个奇妙的话题,老头似乎铁了心虚心求教到底:“那么为什么十三骂人,而不是十四十五十六呢?”
“这……”巩小姐仿佛感到一粒豆大的汗珠从面颊凝结、滴落。最后总算想到一个泯然众人的理由打圆场:“这,这是中文的固定搭配。”
“固定搭配”的说法解决了许多简单却说不清的问题,比如,为什么中国人说“一瓶醋”不说“一个醋”,说“一张纸”不说“一条纸”等等。
后来跟老头慢慢混熟,巩小姐便在教会那著名的三个字——“我买单”以后,带着老头下馆子。不料饭没吃成便闹出笑话——
“你们几位?”饭店门口,负责叫号的服务员问。巩小姐伸出两个手指头。
没想到,德国老头突然发了急,一个箭步抢到身前,用他残破不堪的中文结结巴巴地说:“她,故意,不是。她不是故意说你——那个,对不起!”老头伸出两个手指飞舞着比划,剩下两张惊愕的脸孔。
见巩小姐一脸迷茫,老头只好把她拉到一边,吐出一句英文:“你怎么能伸出两根手指,说服务员存在精神疾病呢?还是你教我说‘二’能骂人的,你太没有礼貌了!你必须马上向那位小姐道歉!”